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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散文】老榆樹 母親一直不愿意離開村子,就喜歡生活在這個破舊自在舒適的小村里,村子幾十年來沒有變化,村里的小路窄而彎彎曲曲。門前一顆巨大的榆樹,她經常坐在榆樹下面的一只小竹椅子上,和村里的老伙伴們拉呱,據(jù)說那顆老榆樹比我的年紀都大。母親愿意一個人留在家里,那時候,她還能自理。每天一個小電飯鍋,里面一小把米,夠吃一天。一個菜,有時哥哥姐姐們帶些葷菜來,吃幾天。 母親八十多的時候我覺得她好像還是那樣利索干凈,天藍色的褂子,腰上常年一塊圍兜,走路還是杠杠的,精神也是昂揚得很。知道我們來,老早就站在門口,聽到車子響,立馬往前走幾步,看到我們一到門口,就瞇著眼睛,咧著嘴笑。偶爾來到城里住幾天,好像就把家里荒廢了似的,天天問日子,只記農歷,而且從來沒有記錯,不斷問什么時候送她回去。 老人在不知不覺中起了變化,大約在九十歲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她走路突然緩慢,進門的時候經常把門框扶著。在我們眼里,總覺得母親永遠是那個樣子,沒有變化。哪里知道,老人變化起來非常之快。經常把東西放到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,遺忘成了她的典型特征,感覺也變得遲鈍。我們覺得熱,她說不熱,我們覺得蚊子太多,她不以為然。我知道,母親老了。 每次回去她總瞇著眼睛笑,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她不笑了,愣愣地看著我們從車子上下來。喊她,也木納的一聲,眼睛茫然地看著我們,又像沒有看我們。目光一直從我們肩膀透過去,投到我們身后的墻壁上。然后,我們扶著她,一起進屋。 她不再問這問那,說一句答一句,不問,就靜靜地坐在那里。 接到城里的家里,我們每天上班,把電視調好,告訴她,按一下這個鍵,電視自動出來了。而每天我們下班時,她一個人總是在昏暗中坐在客廳的沙發(fā)上,或者為她準備的躺椅上。她從來不看電視,即使打開放在那里,她等我們一出門,還是關了,燈也是。她說,一個人在家,浪費電。 要在以前,她總是在院子或者門口的小區(qū)的路上,慢慢踱步,等我們回來。老遠就咧嘴笑道:回來了!我們一起進屋,燒飯。有時冒一句:今天初幾了,好送我回去了吧。覺得這里太孤單寂寞,只有農村那間土屋才是家。 現(xiàn)在母親總是木木的,有時候故意問她,再住幾天,好啵?她也不笑,沒有表情,說:好的。有時我們說:想回家啵,她只說愣愣的,想一會說:不想。 我知道母親需要照顧了,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生活有些困難,缺乏以前那種自信。不然,早就嚷嚷著今天初幾啦,明天是什么節(jié)氣了吧。通過各種各樣的形式表達想回家的意愿,說坐在榆樹下與村里的老伙伴們聊聊天,很有意思。 而現(xiàn)在她自己覺得生活無能為力,表現(xiàn)出一種有些內疚的神情,而我們卻還以為她是以前的母親。她變得沉默寡言,我們說什么她不參與意見,甚至冷冷的。只是有時突然冒一句:雪雪好幾年沒有回來了吧。雪雪是女兒,在外地工作,很少回來。有時候吃飯,好好的,她突然來一句:雪雪不知道吃得飽不? 母親在九十五歲時,安詳?shù)刈吡?,有時候看看家里,她躺的那張?zhí)梢危X得她好像還在廚房或某個房間。老家那間小屋前的那顆老榆樹依然立在那里,土屋里空蕩蕩的,只有幾捆柴火在里面躺著,那里還有母親的抱柴的影子。老人在那里才是家,老人不在,再好的房子,也不叫家。我看到圍擋上有個巨大的條幅,大意是:孝敬永遠不晚,孝敬不能等待。我也老了,沒有依戀的老榆樹,沒有老榆樹下的一幫老伙計,只有開始慢慢變空的記憶盒子,動作漸漸遲緩的四肢,孤獨中在如積木的高樓里,呼吸著更加接近太陽的陽光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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